哥哥啪 专访｜石川：电影《盘丝洞》充满了阿谁期间的魔力
行为现有最早的《西纪行》改编电影《盘丝洞》（1927年），在2024年迎来了其中国首映97周年，挪威首映95周年哥哥啪，影片孤本拷贝总结故国10周年。6月6日，中国电影贵寓馆江南分馆在苏州姑苏区慎重开馆。当晚，罕见放映了这部与苏州渊源颇深的默片配乐版。
《盘丝洞》由上海影戏公司制作出品，部分场景在苏州虎丘剑池取景，主演殷明珠亦然苏州东谈主。据史料记载，该片“开映前已震荡上海”，“（公映时）万东谈主空巷，各影院连卖满座，南洋一带也争购拷贝。”仅在上海中央大剧场公映首日的票房便为“二千余金”，“实创中国影片在上海开映之新记录”。
关联词灾荒的是，跟着历史的风烟，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早期神怪电影险些沿途灭绝殆尽，这部《盘丝洞》的原版拷贝在中华地面上亦难觅脚迹。
2014年4月15日，流失国外多年的《盘丝洞》孤本拷贝从挪威国度藏书楼总结故国，并在中国电影贵寓馆再行放映，让国内不雅众穿越近一个世纪的时空间隔，重睹了一段负责的展现早期中国电影风范的“鸿爪泥痕”。
行为《盘丝洞》“归国”后的首批不雅众之一，上海戏剧学院解说石川回忆说，在中国电影贵寓馆看完电影倍感恩越和叹息，“众人其时就议敷陈，上世纪20年代的中国电影史只怕要重写了”。“本色上并不啻这一部影片，跟着以《盘丝洞》为代表的一批失传已久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老电影的再行‘出土’，我们有必要对自身早期的电影文化传统作念出一个再行的注视和研判。”近日，石川解说接收了滂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口述】
孤本“出土”，“颠覆了对20世纪早期中国影史的意识”
刻下这个挪威《盘丝洞》版块只是一个残片，少了片头粗陋十来分钟的字幕和开场部分剧情。但即便这么，它的文件价值亦然极大的，最迫切的道理在于它险些颠覆了我们关于20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的已特意识。之前，我们诚恳那一代电影学者，程季华、李少白、邢祖文，他们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出书的《中国电影发展史》一书中，关于《盘丝洞》绝顶同期期贸易类型片的评价并不是很高。因为在他们的期间，东谈主们对电影泄漏的角度和立场与当下是不通常的，他们不会最初从电影类型、贸易性或文娱性的角度去看待电影的社会和文化属性。
上世纪20年代中后期，也就是《盘丝洞》问世的时候，古装、武侠和神话酿成了国产片的三大类型，统称为“神怪武侠”，若干带点贬义，容易让东谈主关联到“怪力乱神”。武侠片以《火烧红莲寺》（张石川执导，1928年公映）为代表；古装片以《西厢记》（侯曜、黎民伟执导，1927年公映）、《义妖白蛇传》（邵醉翁执导，1926年公映）等为代表；神话片则是以这部但杜宇执导的《盘丝洞》（1927年公映）为代表的早期《西纪行》改编影片。
今天我们再来看这些片子，当然有不同的评判圭臬。其时国产电影业已经发展得比拟充分和无缺，电影产能、糜掷总量，包括时期装备，王人有了特地限制和积蓄。这么就需要更多影片来保证市集的供给，仅靠英好意思影片入口显然是无法舒适这种需求的。于是中国影东谈主就驱动转向我们的传统文化、传统文艺，从武侠演义、民间外传、传统戏曲、曲艺话本中阻挡发现、挖掘新的题材和新的灵感。
《盘丝洞》行为一部电影，本色上是对中国古典神话的一种“视觉当代化”。之前，东谈主们只可战争到演义翰墨、插图，或者舞台戏曲、皮影戏、年画等传统艺术样貌，然而拍成电影以后，它就成了一种以当代传媒为载体的当代性的视觉文本了。《盘丝洞》虽不算最早的《西纪行》改编电影，却是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的独逐一部影片，巨大的文物和文件价值也就体刻下它的这种“孤本”属性上。
一部中国古典神话如何经由电影被调遣成当代性的文化文娱样貌，这也曾过自己就是一个相等兴味的话题。比如片中蜘蛛精的婚典，形式呈现长短常往常化的，等于是在为古典神话“去魅”，摒除其与我们往常糊口的距离感。妖魔娶亲谁王人没见过，可在片中我们看到，妖魔也要拜寰宇、送彩礼，也要歌舞、宴饮，这和凡东谈主婚典险些没什么不同。这么就让好意思妙、轮廓、远处的古代神话变化莫测，成了和你我庸东谈主俗子别无二致的往常糊口场景。
充满好意思妙感的神话故事，因此而变得雅俗共赏，便捷人人阅读和糜掷，也为他们脍炙人丁。这种手法其实也一直沿用到今天。比如动画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太乙真东谈主，说一口“川普”，大腹便便，浓重调皮，会用手膜解锁真金不怕火丹炉……这基本上王人是互联网期间年青东谈主才有的神话念念象，迎合的亦然当下不雅众的文化糜掷民俗。而《盘丝洞》中古云杰饰演的小妖火奴，他在厨房备餐斩鸭子，跟南京街边鸭子店厨师斩鸭子的动作也没什么不同；还有两个在玩翻绳游戏的小蜘蛛精，亦然一片胡衕小阿妹的天真猖狂。经此手法，《西纪行》这一神话就完成了从古典到当代的丽都回身。
从电影创作自己来讲，岂论是“古装”“武侠”照旧“神话”，王人代表着中国电影的原土类型探索。它们王人是从中国文化泥土中滋长出来的，国外不会有，也不成能有。当电影同中国传统文化集中合，就酿成了一系列独到而又丰富的原土文化言语和视觉抒发机制，透顶完成了对电影这一入口货的原土化修订——我们今天所谓的“中国电影”，就是在上世纪20年代，通过那一代电影东谈主的艰辛摸索，使其变成了一种极新的文化施行。传统电影史将这类影片视为“低俗不胜”、“诲淫诲盗”、莫得什么文化价值。以今天的眼神看，这种评价显然是有失公允的。
《盘丝洞》这套拷贝是在北欧的挪威发现的，这再一次诠释，那时的中国电影就已经加入了国际文化贸易的大轮回。片中有些段落被删减掉，以致连中翰墨幕也印反了，可见他们其时对中国文化是多么的生分和严慎。但这就是历史的本来面庞。中国电影就是在这种生分、严慎和无序中，硬生生地挤进了全球文化贸易和相通的行列，成了全球文化众人庭中的一员。
其实像《盘丝洞》这么的神话故事，在早期天下电影中也不是空前绝后。比如在其时东亚的日、韩国电影中，也有狐仙、好意思女蛇一类的妖魔形象；欧洲电影有克扣者——由蝙蝠变成东谈主形的“蝙蝠精”。这些王人不错被视为是“蜘蛛精”辞天下各地的文化参照物。确认“蜘蛛精”这类传统文化意想并非寂然的存在，而是辞天下各地王人有访佛的回响。这领导我们应该用一种更为怒放的全球性视线，去回望我们自身已有的文化条理。
还有少量，《盘丝洞》中还保留了一些今天已经灭绝了的默片晌期特有的电影言语。比如三种不同神色的片基：一种是偏灰，一种偏红，一种偏蓝。这些色调并不单是是时期原因导致的，而是有特定的符号和表意。比如孙悟空放出三昧真火甩掉妖洞的形式，片基就偏红，符号着火焰。它是在胶片洗印经过中，通过暗房时期调理药剂勾兑比例来完毕的。相应的，片基偏蓝就意味着这是一场夜戏。因为阿谁时候，大多量胶片的感光性能偏低，是没法在夜晚实拍的，只不错偏蓝的视效来符号性地弘扬夜色。今天这些时期技巧王人已成了以前式，但跟着《盘丝洞》的复映，它们又像出土文物通常重回东谈主们的视线。
“融画入影”，争议、污点不掩影戏艺术魔力
1927年大年月朔，《盘丝洞》上映，在票房上得回了巨大的告捷。同期也伴跟着一些争议，其中最主要一条就是针对有场戏里蜘蛛精上半身只穿个肚兜“裸腹袒背”、“有感冒化”。从这种月旦和争议中，我们能看到20世纪20年代中国社会和文化某种自我矛盾的“期间症候”。
女同做爱影片导演但杜宇曾是上海闻名的“月份牌”画师，他最擅长在月份牌上画“百好意思图”，即便转业从影后，亦然沪上好意思术界的活跃东谈主物。他的不雅念怒放，比拟“洋化”，画作题材上属意于女性，尤擅以西画技法画图各种女体。转行电影后，这种立场得以接续，与其说他镜头中的蜘蛛精“裸腹袒背”是有感冒化，毋宁说是代表着一种怒放、先锋、当代的文化不雅念或审好意思道理。
饰演蜘蛛女王的殷明珠，亦然其时沪上闻名的“摩登女郎”。她毕业于中西女校，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唱歌、舞蹈、骑马、开车样样拿手，令她在交际场上恬逸自如。其时的媒体王人称她是“Miss.F.F（FOREIGN FASHION）”，意为洋派姑娘。心爱她的东谈主视她为“时尚女神”，而在保守的卫羽士看来，她就是离经叛谈、魅惑东谈主心的“妖女”。
在《盘丝洞》里，她竟在令人瞩目之下宽衣解带，必定会让其时某些东谈主惊呼“成何体统”。但这种争议自己，恰好折射出其时上海的文化个性中无处不在的古今中西之争。银幕上，当蜘蛛精被孙悟空的三昧真火烧回原形后，画面上打上一滑字幕：“只为了情欲一念，卒至自焚毕生”，这种直白的谈德履历，与此前微辞的视觉呈现之间，似乎又达成了一种玄妙的价值均衡。
提及来，但杜宇和殷明珠照旧中国影坛的第一伉俪。1921年，殷明珠被但杜宇看中，在“上海影戏公司”（1921年由但杜宇创立）出品的首部爱情长片《海誓》中担纲女主角，随后又在但杜宇执导的《古井重波记》《重返旧地》《传家宝》等片中出任女主，一跃成为电影明星。两东谈主因戏生情，在1926年结为配偶。《盘丝洞》即是但杜宇和殷明珠婚后配合的第一部影片。
“上海影戏公司”是上世纪20年代初出身的一家眷属式影业公司，也被称作“但家班”，带有显然的家庭作坊意味。《盘丝洞》的主创名单中，除了有导演妃耦殷明珠这么的一线明星，照相但淦亭亦然但家本家。还有出演蜈蚣精书僮的小演员，是但杜宇的侄子但二春，他亦然中国最早的电影童星之一。他在片中饰演的“吃瓜群众”，一边不雅看孙悟空力战群妖，一边还不忘偷食酒桌上瓜果菜蔬，令东谈主捧腹。终末现了原形，原本是一种娇小可儿的兔子精。
《盘丝洞》在选角上也接头到了演员的专科性。孙悟空的饰演者吴文超本是武行出身，自后还行为导演拍摄过《新盘丝洞》（1940）。你看他在《盘丝洞》中的武打形式，障碍腾挪，手眼身法步王人相等天真。有戏曲舞台的身体，也有龙虎武师的做事配景，让神通盛大的孙悟空，被他塑造得确实确实。
《盘丝洞》的形式视效，也具有一种古今新旧的混合性。非论是服装、谈具照旧化妆，王人沿用了戏曲舞台的已有样貌。婚宴这场戏里出现的众妖，有戴头套面具的毒头马面，也有戏曲文丑“小花脸”乌龟精师爷。还有模仿了民间年画门神造型的妖大帅。火奴手中拿着夸张的大铜锤、大剃刀，蜘蛛精现原形后用的是访佛提线木偶式的机械谈具。影片视觉呈现古今混搭，中西杂乱，典型地体现出阿谁期间上海王人市文化的氛围和个性。
《盘丝洞》也尽可能地用其时所能作念到的多样电影视觉特技去规复原著中光怪陆离的神话情节，比如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包括用一撮猴毛变出一群孙行者，王人需要老到掌持愚弄特定的拍摄和后期暗房时期。片中蜈蚣精正在畅意浩饮，短暂发现酒中藏着微缩的孙悟空。这是愚弄了照相机近大远小的透视道理，在后期洗印胶片晌，将前景拍摄的孙悟空与特写拍摄的羽觞进行叠印的成果。在早期电影特技中，法国魔术师兼电影导演乔治·梅里爱的孝顺颇多，他创造了慢动作、快动作、倒放、屡次曝光、叠化、停机再拍等广阔胶片特技，多量王人能在《盘丝洞》中找到脚迹。这就标明，在上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在时期、特技和工艺上，险些不错说是与全球电影同步的。
按照其时报刊媒体的姿色，片中应有“猪八戒变鱼戏蛛精”、“孙悟空飞鹰窃衣”两个神话桥段，但在挪威版块中却尽付阙如。为什么会这么呢？简略有两种可能：一是刊行到挪威时被剪掉了。刻下的放映版块属于“孤本”，我们无法找到其时国内刊行的版块进行比对，是以只可估量；另一种可能，是这两段限于时期和资金条款，当年并莫得拍摄出来。上述媒体报谈，见于1926年底的《讲演》，注销时刻是在影片慎重公映之前。很有可能是其时片方提前释出了信息，但在实拍时却发现很难完成水下照相这种难度和风险王人很高的拍摄时期。
我们还能看到，《盘丝洞》有不少场景是跳脱了《西纪行》的原有设定。比如猪八戒好辞谢易找回了被砍掉的猪头却又装反了朝向，还有个妖魔现形后尽然变成了一把硕大的夜壶？！这些王人不是原著中的描摹，而是编导为了影片的视觉成果哥哥啪，以及影片的文娱性、道感性而夹带的“黑货”。这让影片的视觉呈现看上去有些散乱，以致荒腔走板，却碰巧体现了20年代中西古今彼此融合混合的文化景不雅，充满了阿谁期间的文化魔力。